18 May 2020

同理、平等、慈悲

編者按;除了加強在助人的專業技術上,志工是否需要重新檢討觀看世界的方式與角度,以發掘其他助人的可能性呢?
本文曾在兩年前,經作者同意而轉載在本版。我們再次感謝作者林子畬(耕宇) Keng-Yu Lin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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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等心是相當抽象的概念,如何具體的在生活中實踐操作?
作者其實就做了一個示範:作者不以『正常人應該要記得的生命故事』的角度來觀看「失智症」的忘記;而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生病,覺得病人『只是記憶力的焦點不再能過往般,隨情境流暢的開展,隨著外在情境而記憶起其他事情』。
當這樣的視角轉換後,病人和助人者的界線沒有了後,病人和助人者不對等的關係就打破了,同理心就可能發生,與個案共在。
失智症病人就從病人的角色脫離,而是一個不和大家一樣記憶事物,只是用自己的邏輯思維方式記憶的人。這樣的的現象的產生,就使慈悲心和平等心展現的可能。而所謂『不可思議』的現象就產生。「失智」的「病人」『反而有一種更純然的直覺開展。許多事情她反而無意間的點到核心,如所謂的預知、直覺般的,說出更有智慧的話語』,讓人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智慧。
如果進一步的論述,這種觀看視角的轉變,平等關係的建立,也可能是靈性空間的開展可能性的產生。
甘露关怀协会(新加坡) Nectar Care Service (Singapore)
編按;這篇文章是作者林子畬(耕宇)陪伴姨媽的經驗。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作者如何看待生病、如何看待陪伴、如何看待陪伴的方式、如何看待陪伴經驗。林子畬(耕宇)畢業於台灣花蓮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,在工餘進行身體工作與研究。感謝子畬(耕宇)同意@甘露关怀协会轉載他的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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聯繫彼世與此界的身體語(物)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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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失智,是忘記了;還是,記得太用力了?
  姨媽的失智,讓媽媽頗為震撼。特別是姨媽年長母親許多,幾乎是代替著外婆陪伴著媽媽長大。常去陪伴姨媽的母親,經常挫敗的描述著姨媽顛三倒四的話語,說姨媽忘了自己有幾個孫兒,忘了自己有幾個兒女。
  姨媽被診斷出失智後,我第一次去探望她時,她看著我問道:「你是誰的兒子?」我回應道。沒多久,她又再一次問道:「你的爸爸是誰?」過沒多久後,她又問道:「你有幾個姐姐?」我還是回應著。一邊回應著,一邊不停手的幫她按摩著。最近喜歡使用某兩個系列的花精,一個是放置在七個脈絡上,另一個則是點在腎經的穴道點上。
  將精油擠在她的手上,引導她品味香味、將雙手放置在胸口時,她綻放笑容的說道:「這熱熱的耶!」折起褲管、衣袖為她塗抹穴道精油後,她說,身體溫暖起來了。然後,她開始打起哈欠的,走到床邊說要睡覺了。
  再一次去陪伴她時,姨媽還是不斷的問著重複的問題。而我也依舊隨順的應答著,一邊幫她按摩塗抹精油。當我拿出塗抹穴道的精油瓶時,她一邊問我:「你交女朋友了沒?」一邊「主動的」掀起衣袖。
  我留意到她「主動」掀起衣袖,等著讓我塗抹精油的動作。
  由於不同精油的使用方式和部位不同,在我與其他人分享的過程中,許多人再次使用時,也不盡然會記得那些精油的使用方式。而被診斷出輕中度失智的姨媽,卻很「自然」的隨順我的動作,讓我塗抹精油。這舉動讓我對所謂的「失智」,開始有另一種想法。
  什麼是「失智」?
  失智的定義,是她「記不起」那些我們認定,正常人應該要記得的生命故事,因此我們認定她是「失智」的。或是,她其實一直「記得」,可是她的「記得」只能一直停留在某些事情上,只是記憶力的焦點不再能過往般,隨情境流暢的開展,隨著外在情境而記憶起其他事情?
  當我看著她每次都探問:「我有沒有交女朋友?」,還有主動讓我塗抹的身體互動來看,她只是需要一個「觸碰」,讓她過渡聚焦的記憶,從「她的世界」回到現場中,與我們所處的「現實世界」連結。
  在她羽化的半年前,她曾與姨丈、母親到嘉義探訪我,並一起到一間快炒店用餐。食物進入身體創造的記憶,讓失智的她一直記得這段遊記。即便在她被診斷為中度失智之後,當我透過精油與她的身體觸碰,在互動聊天提起這段用餐往事時,她便會記得我、母親、姨丈和那天的出遊。
  或者說,失智者的記憶,存在「身體感受」之中。
  從與姨媽互動的經驗中,我經驗到,透過「身體」的碰觸,能讓她從對某個綑綁的記憶中鬆動脫離,短暫的回到與我們同處的現實世界共在。在彼時,我們還有短暫能對話的機會。不多時,她又會回到自己所處的記憶世界中,沈靜其中。
  與其說是「失智」,在幾次電光火石之間,我發現姨媽隨著所謂的「失智」,反而有一種更純然的直覺開展。許多事情她反而無意間的點到核心,如所謂的預知、直覺般的,說出更有智慧的話語,讓陪伴的我感到驚艷。
  在一次陪伴的過程中,她突然對我說道,她的兒女工作穩定,兒女都有了子女,她這一生已經沒有什麼需要煩惱的事情,雖然現在「失智」,可是她感到自己的一生很圓滿。
  我一邊按摩,一邊聽著她的話語,納悶著。她竟然開始說出不同的話語,與之前一直追問我的事情以外的對話。而且,她還意識到自己「失智」,讓我感到很驚訝。如果說,失智是記不得;或者,我會說,失智,是記得太用力了,只能記得他所在的世界。而陪伴者經常被拒絕在失智者之外,無法與之互動回應。
  透過按摩、精油和頌缽的陪伴中,我發現,有時身體的碰觸,有時會創造一個橋樑的機會,在短瞬的時光中,讓對方的彼世界與我們的現世界連結。陪伴時,只能珍惜那短暫的連結時光,如陽光短暫從遮蔽的烏雲中湧現光明,而情朗短瞬即逝。但在那短暫湧現的天光之中,對方也經常會為我們帶來如神諭般的靈語。
  對我來說,陪伴的對方隨著生命開展,流轉於不同的時光中,按摩、精油或頌缽都只是一個嫁接的溝通語言,如靈媒短暫的溝通對方所處的彼世,與我們所在的現界,但連結轉瞬即逝。
  在靜默陪伴的現場,亦如此。當沈默者不再言語,還能短暫的透過精油、頌缽與對方的世界聯繫,透過對方身體細微的變化,感受對方所處彼世的狀態。如在《生死學十四講》P208頁中的描述:「在這個無意識的世界裡,人的知覺系統感覺到的是光、念、情。.....」(後面請自己找書閱讀。)
  當靜默者走得越遠,越進入寂靜的世界時,即便頌缽、精油都已經成為粗糙的外部語言,不再能成為聯繫與溝通的語言。猜測,屆時只能以如修行者在修行經驗中,所描述的細緻氛圍(光、念、情),才能與對方的世界聯繫並陪伴走到羽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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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後語;
志工或者社工常常以“助人者”看待自己,以助人為目的。因此,陪伴既有主體和客體的差異。忘了助人其實就是人與人相處的經驗。人與人相處,其實涉及到你如何看待——就是觀看和對待世界的方式。一直不斷的了解自己看待世界,和別人看待世界的方式,事實上能協助陪伴的經驗開展,也能不斷的讓陪伴者自我成長。
文中提到我們一般人認為「失智」脫離了「正常」的世界,作者提出了「失智」只是記憶力的焦點,不能隨著世間的流轉而連結到有關聯的記憶之中;陪伴除了語言,還有身體性的陪伴,藉由按摩、精油和頌缽,通過觸感、味覺和聽覺,作為陪伴病人的橋梁,讓病人在「失智世界」與「現實世界」中,不斷的來回游走。在當下的片刻,離開主體與客體的界線,和病人共處此在,以期待病人獲得稍微的慰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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